记者蔚晓贤
年1月7日,农历腊月十六,潍坊最享有盛誉的杨家埠木版年画大师杨洛书先生因心脏病在家中离世。
一个月前的年12月8日,杨老还曾为“奥运狂人”张大功收藏的同顺德年画大门神作品题字。从当时的照片中可以看出,杨老的精神还不错,他手拿毛笔弯腰题字,一丝不苟。
然而,世事难料,当人们满怀期待地迎接疫情放开后的第一个春节时,一代大师溘然长逝。杨洛书将木版年画视为一生挚爱,他一辈子守护着这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他醉心木版雕刻、忧心非遗传承。
斯人已去,他留下千余套各样画版,是他为子孙后代留下的珍贵遗产,也是他一生的刻痕。
亲自到假年画窝点打假
年10月9日,84岁的杨洛书出现在潍坊的一家年画店里,后面跟着工商部门的工作人员,还有一众媒体记者,他要打假。
他已经有好几天睡不好觉,心里总有一股气愤蹿上蹿下,有时候睡到半夜就醒了。几天前,家里人从外面的年画店里买回一套年画,这年画竟是打着老爷子的名号仿冒的。
已经八十多岁的杨洛书,刻了几十年的木版,长年累月,脊椎已经变形,肩膀一直朝右斜,因为脊椎压迫血管导致供血不足还有头晕的毛病,心脏也不太好,家人怕他知道后气坏身子。但最终没瞒住。
杨洛书打开包装精致的年画一看,气不打一处来。仿品竟然都不屑用传统年画水印技法进行印刷,完全是机器流水线生产,而且还打出了他的名号。面对这些机器印刷的年画,老人很气愤,甚至用“垃圾货”来形容。“机器印刷将老传统都抛弃了!你说,这种产品让外地人买走了,该怎么说咱杨家埠的年画。”
这事不能这么算了,杨洛书想,一定要看看到底是谁在砸杨家埠木版年画的招牌。杨洛书让外孙女出去踩点,看看哪些店在卖假年画,他决定亲自打假。
10月9日那天,杨洛书起得早早的,找了一套自己的真品木版年画带在身上,出门前还不忘向工商部门投诉,顺便给媒体爆了猛料。
在提前侦查好的年画店里,杨洛书用颤抖的手翻看那些仿品。什么都逃不过他的法眼,真品跟仿品一个非常明显的差别就是,仿品是机器印的,纸张非常平整,而他的年画是用水印的,因为有水,纸张肯定有皱褶。而且,仿品的颜色也不鲜艳,连人物脸上的两抹胭脂都没有。气人的是,仿品上不仅有他的照片、名字还有印章,甚至还有签名。
杨洛书亲自到现场指认,纵使店主声称毫不知情,执法人员仍查扣所有赝品,但杨洛书觉得并不圆满。他还想找到年画造假窝点。随后,在工商执法人员的带领下,他们照着一个供货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了潍城一个村庄里,几经辗转,才找到了一家疑似木版年画印刷厂的地点,但是该厂已是大门紧锁。由于不能进去检查,最后只能返回。
这次打假行动暂告一段落,但是对杨洛书来说,这还是个开始。杨洛书说,尽管只打了一次假,但是他就觉得这个活儿不好干,不仅身体累,心更累,但是还是得打下去,给自己一个交代,也给消费者一个交代,年画造假不仅抹黑了他,也是抹黑了整个年画市场,他想尽力去擦掉这个污点。
这个倔老头确实说到做到,一个月后,他先后向潍坊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了四起诉讼,起诉假冒年画的销售者。
“年画是我的立身之本、立命之本啊!”
年12月,杨洛书出生在我国三大年画之乡之一――山东杨家埠的年画世家“同顺德”画店,系始祖杨伯达的第十九代传人。“我出生时,还是年画畅销,画业兴隆。没想到第二年,就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土匪把我‘绑票’,父母倾其所有,用块现大洋将我赎回,由此家境跌落。当时有人曾送我一句话,今天因‘画’遭灾,日后因‘画’而盛,命中有画啊。”在一次接受媒体采访时,杨洛书曾讲起这样一段传奇往事。
果然,杨洛书耳濡目染,从小就迷上了年画艺术。他说:“年画是我的立身之本、立命之本啊!”他七岁开始摸刻刀,十四五岁时就跟父亲杨盛德学印年画,十七岁正式进作坊,从此几十年刀耕不辍。由于常年刻版,杨洛书右手的五个手指中有三个不能伸直,常年定格在握刀的状态,指节肿胀,鼓着一个个大包,一按,又酸又痛。他说,如果不握刻刀,那只手就是一只废手!可是一旦握上刻刀,这只手又成了天底下最完美的手,刻刀在他手上灵动飞舞,展现出艺术的魅力。
由于常年伏案刀刻,杨洛书的躯体已严重变形,左右肩膀一高一低,前胸像小山包一样高高凸起。他还患了严重的腰椎间盘突出和胃病,1.70米的个子,瘦得只有40公斤重。
杨洛书“舍身护年画”的故事更是动人。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破四旧”,村子里不少画版被毁坏。他冒着危险把余块明清时代的画版用塑料纸细心包好,埋在猪圈里,再在上面盖了厚厚的粪土。现在,他珍藏着明清以来的多块画版,几乎囊括了杨家埠现存的所有年画样版,成为中国之最。年,杨老将自己珍藏几十年的一块刻于余年前的方贡笺木年画画版连同50块明清画版,无偿捐献给了中国历史博物馆(现归国家博物馆)。经专家考证,这块刻于弘治二年(年)的年画画版,是我国现存最早的木质年画画版之一,可谓无价之宝。
儿子:父亲是一座难以超越的山峰
而作为百年老店“同顺德”的传人,杨家埠现在使用的年画画版三分之二出自杨洛书之手。
多年来,杨老一直渴望将“梁山一百单八将”全部雕刻出来,为此,他做了长期的准备工作。年,杨老和儿子一起专门到梁山遗址进行了5天的实地考察,搜集了一大堆材料,结果累得到家就病倒了。稍有好转,他便开始了“一百单八将”的创作,数易其稿,最后终于敲定全部样稿。年,他耗资20元,购买了一卡车棠梨子木,开始了“梁山好汉全图”的刻制。这是一项巨大的工程,每刻一幅年画,一般需要刻5块画版、一块线版以及套红、黄、绿、紫的4块色版,仅“梁山一百单八将”就要刻块版。经过一年多的精心制作,《水浒》“梁山好汉一百单八将”在香港回归前夕结集问世,成为迎接香港回归的一份厚礼。
后来几年,他连续制作了《红楼梦》《西游记》《三国演义》故事画版,在晚年完成了自己由“画匠”到“大师”的攀登过程。
年3月,时任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冯骥才来到杨家埠村,亲自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签发的《民间工艺美术大师》荣誉证书颁发给杨洛书。老人激动地说:“这是俺们民间艺人的最高荣誉,全国一共才17位呢!这也是俺杨家埠村、俺杨家埠木版年画的最高荣誉,俺这一辈子也知足啦!”
在儿子杨付涛看来,父亲杨洛书是一座难以超越的山峰。杨付涛19岁的时候开始跟父亲学艺,父亲杨洛书用几年时间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将这门祖传的手艺交到了他的手上。“我父亲边教我干活,边讲我们家年画的历史,他说木版年画不能在我手上失传,以后娶妻生子后,也要把手艺传给我的孩子。”
在杨付涛的记忆中,父亲有着不怒自威的严厉。“父亲刻线板时我就刻色板,我的父子俩的桌案挨着,他刻上一会儿就过来看看我的,如果父亲没吭声,我就知道自己刻得还行。我了解父亲,他不批评就是一种表扬。”
“我完全能够理解我的父亲,我感觉自己也放不下这个手艺。”杨付涛认为自己从父亲肩膀上接过了传承的担子,完成了父亲的愿望。
新闻线索报料通道:应用市场下载“齐鲁壹点”APP,或搜索